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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正波因涉嫌走私毒品罪，被刑事拘留，同年7月23日被武漢市檢察院批捕。此后，身為碩士生導師的張正波“制毒”一案引發(fā)關注，他開始被稱為“絕命毒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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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記者 朱清華 實習生 楊蕊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翟永軍

6月25日，最高檢舉行“依法嚴懲毒品犯罪 強化禁毒綜合治理”新聞發(fā)布會。元明在答記者問時表示，涉麻醉藥品、精神藥品犯罪在法律適用方面存在較多難題。圖片來源：最高人民檢察院官網(wǎng)

距離張正波被逮捕已經(jīng)過去了8年。

8年前，6月中旬的一個中午，華中科技大學化學與化工學院副教授張正波收到了一條短信。

“海關的人來了?！卑l(fā)短信的人是他參股的武漢凱門化學有限公司（下稱“武漢凱門”）的員工馮靜，她讓張正波趕緊到公司一趟。

據(jù)新京報此前報道，2014年11月，該公司寄往美國的兩個包裹被海關查獲，包裹內(nèi)裝有白色晶體“3,4-亞甲二氧基甲卡西酮”，為國家管制的一類精神藥品。張正波讓馮靜問海關，“我下午還要回來給學生上課，是不是很快？”海關答：“很快?！睆堈ù笾峦扑懔藭r間，從公司到學校開車用不了半小時，快的話應該能趕回學校。

學生們沒能等到張正波回來。第二天，張正波因涉嫌走私毒品罪，被刑事拘留，同年7月23日被武漢市檢察院批捕。此后，身為碩士生導師的張正波“制毒”一案引發(fā)關注，他開始被稱為“絕命毒師”。

案件審理經(jīng)歷了幾次轉折。2017年3月，張正波等四人被武漢市中級法院一審認定構成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其中，張正波被判無期徒刑。2018年4月，湖北高院以“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為由撤銷原判，發(fā)回重審。2019年6月，武漢中院作出重審判決，罪名不變，張正波的刑期變?yōu)橛衅谕叫?5年。

8年后，“絕命毒師”一案迎來最終結局。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于上月作出終審判決，摘掉了四人的“毒販”帽子，改判為非法經(jīng)營罪，張正波的刑期減為有期徒刑11年。

湖北省高院在判決書中明確：精神藥品具有雙重屬性，列入《精神藥品品種目錄》的精神藥品并不當然等同于毒品。

6月25日，最高檢第二檢察廳廳長元明在新聞發(fā)布會上介紹，傳統(tǒng)毒品以外的麻醉藥品、精神藥品涉毒犯罪量呈上升態(tài)勢，但這類犯罪在法律適用方面存在較多難題。

神秘的“4號”

海關查獲的“3,4-亞甲二氧基甲卡西酮”，被武漢凱門起名為“4號”。2005年7月19日，張正波和大學同學楊朝暉等人合伙成立了武漢凱門化學有限公司，該公司的經(jīng)營范圍主要是化學中間體的技術開發(fā)和服務（不含危險品）。

公司成立之初，張正波提供了部分產(chǎn)品的合成方法及工藝，并按數(shù)字給產(chǎn)品編號，如“5號”（2,5-二甲氧基-4-溴苯乙胺）、“13號”（2,5-二甲氧基-4-碘苯乙胺）等等。

據(jù)新京報此前報道，1996年，張正波從華中科技大學無機化學專業(yè)碩士畢業(yè)，此后留校擔任化學系有機教研室的一名講師，專業(yè)領域是有機合成。2000年左右，他參與了化學系的一個課題，合成了兩種苯乙胺類化合物。這些產(chǎn)品是化工中間體，種類繁多，有醫(yī)藥用途，也有工業(yè)用途。

張正波上網(wǎng)搜索了當時合成的兩種化合物名稱發(fā)現(xiàn)，國外有不少人對這類化合物有需求，且存在利潤空間，因而創(chuàng)立了武漢凱門公司。

2007年，張正波前往澳大利亞攻讀博士后，大多數(shù)業(yè)務都轉給了楊朝暉等人。在他出國期間，公司研發(fā)了一些新產(chǎn)品。其中，“4號”（3,4-亞甲二氧基甲卡西酮）成為了公司的主打產(chǎn)品，主要銷往美國。

上海市毒品檢驗中心曾對“4號”進行過研究，他們發(fā)現(xiàn)，“4號”最早于1996年被國外化學家合成開發(fā)。臨床上能作為抗抑郁和抗帕金森藥物使用，但濫用可能會產(chǎn)生類似于苯丙胺類毒品或可卡因的作用。在美國、英國、丹麥等國家，“4號”早在2010年左右被作為精神藥品管制。

據(jù)湖北省高院判決書，武漢市江夏區(qū)騁風工業(yè)園內(nèi)一個占地約800平米的廠房里，武漢凱門公司的“4號”就生產(chǎn)于此。海關人員偵查時發(fā)現(xiàn)，廠房內(nèi)的一間實驗室里放有上溴設備、攪拌裝置、萃取設備、電熱套等儀器，另外還有一臺蒸發(fā)儀器，該儀器由冷卻系統(tǒng)、傳動裝置、冷卻瓶、收集瓶、蒸發(fā)瓶等裝置連接而成。東南角放有方形底座的高溫釜設備。

張正波編寫的《有機化學習題詳解》。資料圖

“4號”被列管之后

轉折發(fā)生在2014年1月1日。國務院公布的《精神藥品品種名錄（2013年版）》正式施行，武漢凱門生產(chǎn)的公司編號4號、5號、13號、20號等產(chǎn)品均在列管目錄里。

按照國務院《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管理條例》（2005）的規(guī)定，“藥品研究單位在普通藥品的實驗研究活動中，產(chǎn)生本條例規(guī)定的管制品種，應當立即停止實驗研究活動，并向國務院藥品監(jiān)督管理部門報告。國務院藥品監(jiān)督管理部門應當根據(jù)情況，及時作出是否同意其繼續(xù)實驗研究的決定?！?/p>

也就是說，列管之后，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只能定點生產(chǎn)，定點經(jīng)營，歸國家管控，任何未經(jīng)批準的單位和個人都不得私自生產(chǎn)、經(jīng)營、使用等。

然而，被列管之后，武漢凱門的“4號”生產(chǎn)、銷售并沒有停下來。

2014年11月25日晚，武漢凱門寄往美國的一個包裹被海關查抄，包裹內(nèi)裝的正是“4號”。包裹里裝著白色晶體狀物品，工作人員用冰毒毒驗板檢測后發(fā)現(xiàn)，毒驗板呈陽性，疑似冰毒。鑒定結果顯示，白色晶體狀物品是“3,4-亞甲二氧基甲卡西酮”，為國家管制的一類精神藥品。

原衛(wèi)生部發(fā)布的《精神藥品臨床應用指導原則》指出，精神藥品指的是能直接作用于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使之興奮或抑制，能讓人產(chǎn)生依賴性的藥品。依據(jù)人體對精神藥品產(chǎn)生的依賴性和危害人體健康的程度，被分為一類和二類精神藥品。

湖北省高院判決書顯示，在“4號”被海關截獲后，張正波便回武漢清查其他舊產(chǎn)品，把已經(jīng)生成的“4號”打包封存在倉庫的木柜子里。

等了許多天，海關沒來。楊朝暉覺得“安全了”，他讓馮靜把欠下的“4號”補發(fā)給國外客戶。馮靜又向客戶寄了四千克“4號”。

2015年3月的一天，張正波找到一名員工，讓他處理掉“4號”。該員工把封存的“4號”的粉末成品和粗品，倒進一個套有蛇皮袋的固廢桶里，然后把蛇皮袋封口。過了幾天，蛇皮袋被當作固體廢物運走。

“4號”是武漢凱門的主要產(chǎn)品。生產(chǎn)一公斤“4號”，需要材料成本三四千元，售價一萬三四千元。被銷毀以后，公司的生意銳減。

此時，有客戶建議，可以對“4號”進行工藝改進。改進后產(chǎn)品的效果不如“4號”好，但功能與“4號”類似，且在中國不被管制。張正波安排公司的技術人員立馬開發(fā)這個產(chǎn)品，將其命名為“4號代”。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4號代”只做了5公斤，海關就找過來了。

終審判決書顯示，2014年1月至案發(fā)前，馮靜持續(xù)向境外銷售藥品，共計銷售12個品種，225人次，產(chǎn)品銷往美國、英國、奧地利等17個國家和地區(qū)，總重量118732克，其中“4號”產(chǎn)品92740克。除“4號”外，“5號”“13號”“25號”等產(chǎn)品均為國家管制的一類精神藥品。2014年，馮靜領取工資人民幣74600元，張正波領取工資64400元。武漢凱門公司2014年全年總收入為412萬元（未記支出）。

“絕命毒師”案涉案化學品的公司產(chǎn)品編號及對應的中文名稱。資料圖

三次審判

2017年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4名被告人犯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其中，楊朝暉被判死緩，張正波被判無期徒刑。

檢方認為，“4號”等涉案物品，經(jīng)鑒定具有癮癖性、戒斷性和社會危害性，應認定為《刑法》規(guī)定中的“其他毒品”，符合國家對毒品的定性規(guī)定。并且武漢凱門明知“4號”等產(chǎn)品被國家列管之后，仍然繼續(xù)生產(chǎn)、銷售，仍以其他名義、假地址、假聯(lián)系人等方式通過海關出境，符合走私、販賣、運輸毒品罪等構成要件。

我國《禁毒法》和《刑法》都明確規(guī)定了“毒品”的概念。

《刑法》第357條規(guī)定：“本法所稱的毒品，是指鴉片、海洛因、甲基苯丙胺（冰毒）、嗎啡、大麻、可卡因以及國家規(guī)定管制的其他能夠使人形成癮癖的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p>

按照這個規(guī)定，“國家規(guī)定管制的其他能夠使人形成癮癖的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就是毒品。

一審宣判后，四人向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請求改判。2018年，湖北高院裁定該案“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撤銷原判，發(fā)回重審”。

在此后的庭審中，列管精神藥品是否等同于毒品，依然是控辯雙方辯論的焦點。

張正波的辯護律師朱明勇、劉長認為，國家管制的精神藥品不等于毒品。“4號”能用來制毒，也能用來做藥，檢方?jīng)]有查明“4號”的去向，未能證明“4號”流向了吸毒販毒人員，不能將其認定為“毒品”。

2019年6月20日，該案重審一審宣判，武漢中院仍認為，張正波等被告人犯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但此次重審更改了刑期，其中，張正波刑期由原一審的無期徒刑改判為有期徒刑15年。張正波等人再次提出上訴。

在終審階段，辯護人向湖北省高院出具了一份專家論證意見《法律咨詢意見書》，意見出具人由八位學者組成：五名法學教授，一名化學教授和兩名藥學教授。咨詢意見給出的結果為：從科學角度，涉案化學品具備一定的科研用途，至今仍廣泛應用于全球醫(yī)藥科學及化工領域，比如在生物醫(yī)藥領域藥理學研究中用于藥物活性與代謝的研究與檢測；從法律角度，在涉案化學品的用途和流向沒有查清或無法查清的情況下，列管的精神藥品和麻醉藥品不能直接認定為毒品，否則很容易導致毒品犯罪處罰范圍的不當擴大。

律師發(fā)現(xiàn)，海關截獲的兩個包裹，其中一個是寄往特拉華州威明爾頓市，且該地址具體指向的是一家大型的化工集團——巴斯夫集團。另一個郵包也是寄往位于巴斯夫集團在美國佛羅里達州杰克遜維爾市的子公司園區(qū)內(nèi)。朱明勇律師認為，“兩個寄往化工之城的郵包很難被推定為進入毒品市場，用于個人吸食。”

終審判決顯示，偵查機關雖然調(diào)取了楊朝暉與部分境外買家聯(lián)絡的郵件，但相關郵件內(nèi)容并不能證明境外買家的身份，亦不能證明境外買家購買精神藥品系出于醫(yī)療目的或是流入毒品市場，故在案證據(jù)不足以證明武漢凱門公司銷售的精神藥品流入了毒品市場。

湖北高院在判決書中明確，精神藥品具有雙重屬性，無論通過合法銷售渠道還是非法銷售渠道流通，只要被患者正常使用發(fā)揮療效作用，就屬于藥品；只有脫離管制被吸毒人員濫用的，才屬于毒品。因此，列入《精神藥品品種目錄》的精神藥品并不當然等同于毒品。

湖北高院認為，武漢凱門公司違反國家藥品管理規(guī)定，未經(jīng)許可制造、銷售國家管制的一類精神藥品，擾亂市場秩序，其行為已構成非法經(jīng)營罪。武漢凱門公司非法制造、銷售國家管制的一類精神藥品持續(xù)時間長，數(shù)量大，并采取隱匿生產(chǎn)廠家、真實藥品名稱、規(guī)格等方式騙取海關通關，將國家管制的精神藥品銷往境外，情節(jié)特別嚴重。

2023年5月10日，湖北高院作出終審判定，張正波等4名被告人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不成立，改判非法經(jīng)營罪，其中張正波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

2023年5月，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判決，摘掉了四人的“毒販”帽子，改判為非法經(jīng)營罪。受訪者供圖

裁判文書里的同類案例

新京報記者以“毒品”“國家管制（類）精神藥品”等關鍵詞在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上檢索發(fā)現(xiàn)，在近120起涉及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的刑事案件中，被告人多被檢方指控向他人販賣泰勒寧、曲馬多、可待因等國家管制的精神藥品或含有其成分的藥品。

記者發(fā)現(xiàn)，被告方的辯護意見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國家管制的精神藥品具有雙重屬性，屬于毒品也是藥品，不排除其出于醫(yī)療目的；二是未直接向吸食、注射毒品的人員販賣管制藥品，其流向和用途不明；三是販賣管制精神藥品的獲利金額較少，且并無販毒的主觀目的。

其中，引發(fā)熱議的有罕見病患兒家屬“鐵馬冰河”代購氯巴占案，胡阿弟（網(wǎng)名“鐵馬冰河”）因從海外代購氯巴占并向其他患兒家屬銷售，2021年11月，河南省中牟縣人民檢察院指控胡阿弟犯走私、販賣毒品罪。2023年3月31日，檢方將起訴罪名改為非法經(jīng)營罪，考慮其社會危害性較小，免予刑事處罰。

廣東廣強律師事務所律師何天云也代理過類似案件，2021年3月，其當事人為了治療抑郁癥，通過網(wǎng)絡從境外購買我國管制藥品“阿德拉”，30粒藥片狀物品從美國發(fā)貨到廣州，該郵寄包裹入關時被檢測出藥品呈冰毒陽性反應。代購過程中賣家將藥中的有效成分“苯丙胺”替換成“甲基苯丙胺”，“甲基苯丙胺”即俗稱的“冰毒”，兩種成分在作用上可以相互替代，而我國明確禁止將“甲基苯丙胺”用于醫(yī)學治療。2021年11月22日，檢察機關認為證據(jù)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依法決定不起訴。

在這一百多個案件中，包括精神科醫(yī)生長期違規(guī)、大劑量向外界開具國家列管的精神藥品；曾吸毒人員向戒毒人員銷售含有國家列管精神藥品地芬諾酯的“戒毒藥”；大學生從國外購買、走私、販賣列管精神藥品等。其中，有兩個案例被納入了最高人民法院2015年發(fā)布的《刑事審判參考》。

收錄的案例之一是有關非法生產(chǎn)、經(jīng)營國家管制第二類精神藥品鹽酸曲馬多的案件。廣東省潮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經(jīng)審理查明：被告人吳某、黃某以牟利為目的，在沒有依法取得藥品生產(chǎn)、銷售許可的情況下，于2010年年底合伙生產(chǎn)鹽酸曲馬多及其他藥品。2011年9月15日，公安機關查處了吳某等人的加工場，現(xiàn)場扣押鹽酸曲馬多藥片115.3千克、生產(chǎn)鹽酸曲馬多的原料1280.25千克及加工設備等。至查處為止，吳某等人生產(chǎn)和銷售鹽酸曲馬多藥片等假藥，獲取違法收入人民幣50750元。

潮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被告吳某、黃某等人以生產(chǎn)藥品的故意生產(chǎn)、銷售鹽酸曲馬多，無證據(jù)表明生產(chǎn)出的鹽酸曲馬多流入毒品市場，故不構成販賣、制造毒品罪。但其行為已構成非法經(jīng)營罪，應依法予以懲處。

《刑事審判參考》表明：“對非法生產(chǎn)、銷售國家管制的精神藥品行為以制造、販賣毒品定罪，必須同時符合以下條件：（1）被告人明知所制造、販賣的是精神藥品，并且制造、販賣的目的是將其作為毒品的替代品，而不是作為醫(yī)療用途的藥品；（2）精神藥品的去向明確，即流向了毒品市場或者吸食毒品的群體；（3）獲取了遠遠超出正常經(jīng)營藥品所能獲得的巨額利潤?！?/p>

朱明勇律師表示，地方各級法院的判例各有不同，從性質上來說，《刑事審判參考》可以理解為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給下級法院參考的司法解釋，“同案同判”“案例檢索”等內(nèi)容，具有明顯的實際指導意義。

終審判決書顯示，列入《精神藥品品種目錄》的精神藥品并不當然等同于毒品。受訪者供圖。

“毒”與“非毒”的界限

我們國家關于麻醉藥品、精神藥品的大批量管控始于2013年。

中國藥物濫用防治協(xié)會青年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包涵介紹，大概在2010年以后，全球化學衍生品的不可窮盡現(xiàn)象愈發(fā)突出，逐漸成為主流，和法律管制的有限性之間構成矛盾?！坝幸慌碎_始在地下策劃毒品，根據(jù)現(xiàn)在已經(jīng)管制的毒品結構和它的物理屬性，衍生出一個新的物質，這一批毒品慢慢類型化，游走于法律之外，法律一旦管制，它就衍生出新的，所以法律會有滯后性?！?/p>

包涵說，國家管制需要關注并驗證衍生品的濫用規(guī)模、藥用價值、社會危害等方面，所以列管速度天然沒有研發(fā)的速度快，而策劃類毒品千變?nèi)f化，所以需要一個快速的列管模式，“盡可能縮短管制和策劃之間的時間差。”

在我們國家，除《麻醉藥品品種目錄》（2013年版）和《精神藥品品種目錄》（2013年版）列管的270種精神藥品和麻醉藥品外，近年被納入國家管制的精神藥品、麻醉藥品的種類越來越多。

目前，我國列管的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已達到456種，數(shù)量居全球首位，是世界上列管毒品最多、管制最嚴的國家。今年7月1日起，奧賽利定等6種藥品也將被列入管控目錄。一旦被列管之后，未經(jīng)批準的任何個人或單位都不能從事相關物質的研發(fā)、生產(chǎn)、買賣、運輸?shù)取?/p>

在包涵看來，按照《刑法》中毒品的規(guī)定，只要是“國家規(guī)定管制的其他能夠使人形成癮癖的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在物理屬性上都等同于毒品。他提到，“4號”物品在物理屬性上是毒品，這無可爭議，關鍵在于行為證據(jù)。“毒品用在不同的場合里，它的行為評價變了，而不是物理屬性變了?！彼e例說，用菜刀切菜和用菜刀砍人，菜刀的物理屬性始終不變，始終是把菜刀。

包涵也提到了“鐵馬冰河”代購氯巴占一案，他說，氯巴占作為列管的精神藥品，在物理屬性上就等同于毒品，“即便是用于醫(yī)療，我們也可以說它是毒品，但不是毒品犯罪。因為犯罪需要主觀動機和客觀行為共同考量?！?/p>

最高人民法院2015年5月18日發(fā)布的《全國法院毒品犯罪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明確規(guī)定：“行為人向走私、販賣毒品的犯罪分子或者吸食、注射毒品的人員販賣國家規(guī)定管制的能夠使人形成癮癖的麻醉藥品或者精神藥品的，以販賣毒品罪定罪處罰?！?/p>

對此，主管全國毒品審判工作的最高人民法院刑五庭法官高貴君、馬巖、方文軍、李靜然等曾在《<全國法院毒品犯罪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的理解與適用》（刊載于《人民司法》2015年第13期）一文中作出如下解讀：“實踐中有的被告人向不特定對象販賣麻精藥品，如果沒有證據(jù)證明其是故意向走私、販賣毒品的犯罪分子或者吸食、注射毒品的人員進行販賣的，根據(jù)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一般不宜認定為販賣毒品罪。”

這份紀要和解讀被多位法律人士認為具有進步意義。張正波的辯護人劉長律師說，在無法證明涉案藥品用途和流向的情況下，二審法院的判決，作出了有利于被告人的認定，體現(xiàn)了人民法院實事求是、依據(jù)證據(jù)裁判的原則，具有積極意義。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印波認為，“絕命毒師”案改判，體現(xiàn)出我國司法實踐對于毒品犯罪的判定正向著科學化、規(guī)范化的方向演進。

印波教授告訴新京報記者，近年來，學術界的討論主要圍繞兩方面：一是立法上，毒品與麻醉藥品、精神藥品概念辨析；二是司法上，非法販運麻醉藥品、精神藥品行為的定性爭議。在概念上，“本法所稱的毒品，是指鴉片、海洛因、甲基苯丙胺（冰毒）、嗎啡、大麻、可卡因以及國家規(guī)定管制的其他能夠使人形成癮癖的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此規(guī)定里的毒品范圍具有開放性，有助于刑法對新類型或新出現(xiàn)毒品的及時規(guī)制，但同時，在司法上容易出現(xiàn)機械司法的問題，把列管目錄里的藥品都等同于毒品。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最高人民檢察院專家咨詢委員阮齊林說，“絕命毒師”一案之所以有爭議，在于產(chǎn)品銷售到境外以后，用途和流向難以明確，“所以終審判決就低不就高，就輕不就重?！彼榻B，涉毒罪名，處罰重，最高的刑罰是死刑。但非法經(jīng)營罪，處罰輕得多，法定最高刑是有期徒刑15年。

至于400多種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的列管名錄，公眾是否需要熟知，多位法律專家的看法是，毒品概念里規(guī)定的鴉片等六種傳統(tǒng)毒品，是需要公眾注意的，但國家列管名錄里的藥品，更多的則需要專業(yè)人士來識別。對廣大公眾來講，對列管名錄上的藥品認知不清晰，并不構成一個嚴重的問題，“一般的公眾，你沒有病，吃它干嗎？”阮齊林說。

6月25日，最高檢第二檢察廳廳長元明在新聞發(fā)布會上介紹，傳統(tǒng)毒品以外的麻醉藥品、精神藥品涉毒犯罪量呈上升態(tài)勢。隨著國家禁毒工作力度持續(xù)加大，不法分子將麻醉藥品、精神藥品作為傳統(tǒng)毒品的替代物進行販賣、吸食，檢察機關起訴的麻醉藥品、精神藥品涉毒犯罪案件大幅增多。

元明在答記者問時表示，涉麻醉藥品、精神藥品犯罪在法律適用方面存在較多難題。下一步，檢察機關將立足檢察職能，堅持治罪和治理并重，協(xié)同相關職能部門共同推動麻醉藥品、精神藥品失管涉毒問題的綜合治理。

值班編輯 李加減 康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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