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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31
更新時間:2024-01-31 15:04:26作者:佚名
凌晨4點,大山仍是一團黑影。手電筒的微光跌跌撞撞地晃閃著,72歲的王伯佝僂著腰,左手提著便盆,右手費力夾著掃帚和簸箕,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位于桑干河畔、太行余脈與燕山交界處的河北省張家口市涿鹿縣南山區(qū)敬老院大河南鎮(zhèn)分院,是王伯工作了36年的地方。做飯喂藥、端屎端尿、洗衣縫被、種地養(yǎng)豬……從1985年起,王伯就與敬老院的老人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張炕,身兼數(shù)職的他既是采購員、炊事員、服務員,又是護理員、理發(fā)師、清潔工。
10月11日在河北省涿鹿縣南山區(qū)敬老院大河南鎮(zhèn)分院拍攝的王伯。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三十六載敬老路,王伯如親人般伺候過近百位老人,為40多位老人養(yǎng)老送終。然而,他卻沒來得及趕回8里之外的家中,見上老母親最后一面。
2009年王伯光榮退休,但敬老院一時離不開他,聘任他擔任名譽院長,繼續(xù)照顧老人們。
“老人們離不開我,我更離不開他們。”有著55年黨齡的王伯說,自己的初心就是照顧好這里的每一位老人,一直到干不動為止。
10月11日,王伯(右)和敬老院的老人聊天。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光桿司令”撐起一個“爛攤子”
黢黑的額頭“淌”著兩條河:豎著的“川”是勞苦的烙印,橫著的“江”是歲月的留痕。
王伯習慣性摩挲著前額,似乎兩手反復用力,就能撫平那兩道溝壑。
1949年,王伯出生在大河南鎮(zhèn)臺峪村。自打王伯記事起,父親就整日臥床,哮喘病發(fā)作起來,喉嚨里咕嚕作響,全家人都喘不過氣來。
家里弟兄四個,王伯是老大,為照顧父親念到四年級就輟了學。家里經(jīng)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他每天除了伺候父親,就是提著籃子滿山尋野菜。
父親是黨員,曾冒著生命危險多次給解放軍送物資。臨終前,父親把王伯拉到身邊:“你是老大,要帶好兄弟,要做好人,不能干損事兒。”
那年王伯13歲,父親的幾句話影響了他一生。
1966年初,王伯入黨,因為忠厚實在,連續(xù)在村當保管員11年,還干過戶籍員、村治保主任。
1984年,原大河南鎮(zhèn)敬老院成立,起初管理不當,老人們意見很大,眼看要散攤子。鎮(zhèn)里來查賬,賬上有酒有肉,老人卻說沒有吃著,一天三頓喝稀粥。
“王伯是黨員,人好,上過學,在生產(chǎn)隊干過管理,靠得住。”村婦聯(lián)主任向鎮(zhèn)里推薦了王伯。
1985年元旦,一位副鎮(zhèn)長找上門來。王伯心想去當院長,還能領工資,再說伺候老人有什么難呢?于是,這個白凈后生背著鋪蓋卷就離開了家,讓王伯沒想到的是,自己不僅是“光桿司令”,還接了個大大的“爛攤子”。
三間破房,九位老人,紙糊的窗戶到處是窟窿……王伯頓時傻了眼,同時又是一陣心酸。王伯放下行李就燒熱水,給每位老人洗臉、理發(fā),做好一鍋熱飯菜,又自掏腰包買來麻紙,糊好門窗。
10月11日,王伯給敬老院的一名老人理發(fā)。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更棘手的事情還在后面。一位名叫劉明的老人,因為對敬老院不滿,已經(jīng)絕食三天。王伯做好飯,端到面前喂,老人還是雙眼緊閉。
“噗通”,王伯雙膝一彎,跪在床前?!澳憷先思覠o兒無女,我就是你親兒子。不吃,兒子就不起來?!?/p>
一分鐘、十分鐘……一個小時過去,老人終于被感動,一把扶起地上的王伯說:“好兒子,快起來吧?!蓖醪s緊熱了飯,一口一口喂給老人。吃著吃著兩人抱在一起哭了起來。
從那天起,王伯就同這些老人吃在一個鍋里,睡在一張炕上。他堅信,將心比心就能贏得老人們的信任。
早上7點要開飯,這么多年來,王伯雷打不動4點起床,先洗漱燒水,然后去每間屋倒尿桶便桶,再把臉盆端到老人跟前挨個擦洗,緊接著收拾屋子,一刻也不得閑……
說話間,王伯總是不時就站起身來?!伴e不下,坐不住,干點活反而舒心痛快。”他笑道。
10月11日,王伯的大女婿劉玉龍(左)攙扶老人進房間。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最“不機密”的老頭兒
在當?shù)胤窖岳铮安粰C密”是腦袋不大靈光的意思。令人沒想到的是,王伯被大家認為是敬老院里最“不機密”的那個。
“不機密”這件事,王伯幼時就初露端倪。左鄰右舍誰家碰到難處,王伯看到就一定要去管閑事。15歲那年,鄰家老人患了半身不遂,無人看管,王伯主動照顧起老人,挑水做飯、劈柴碾米,直到老人去世。
王伯到養(yǎng)老院時30多歲,濃眉大眼,笑起來兩個酒窩,利落的平頭烏黑發(fā)亮,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俊。附近黃金坎村村民說,來時白凈小伙子,現(xiàn)在成了糟老頭子,臉上坑坑洼洼都是生瘡留的疤。
“傻了吧唧,有兒有女,干嘛給人抓屎抓尿,沒出息才干這樣的活兒。”周圍有人說些難聽的話。王伯聽了卻不以為然:“聽蝲蝲蛄叫還不種莊稼了?”
工資低,又臟又累,還拴人,敬老院不是沒請過護工,最多干半年就跑了。
老支書王永萬心疼王伯,勸他另尋出路?!澳敲茨芨傻娜?,回去干個啥不比這強?”
王伯烹調是把好手,曾有學校、飯店、企業(yè)高薪聘請他掌勺,都被他拒絕了。剛到敬老院時,王伯每月工資36塊,幾經(jīng)調整,1997年才拿到320塊。
彼時,大河南鎮(zhèn)礦產(chǎn)豐富,農(nóng)民去礦上每天能掙幾十塊。人們勸王伯:“憑你的手藝和肯下辛苦勁兒,在別處早成萬元戶了,受這罪能掙幾個錢?”
王伯不是沒打過退堂鼓,因為“受過的委屈比流過的淚還多”。但王伯心想,老人們得有人照顧,自己走了,這攤子誰愿意管呢?“咱是黨員,不就應該沖在最前面嗎?”
敬老院原來有個孤兒叫張利,后來到深圳工作,多次來信讓王伯跟他做買賣。
王伯在回信里寫道:“錢這東西固然好,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要說世上還有比金錢更珍貴的,那就是干好事業(yè)。這兒的孤寡老人哪一個吃不好穿不好,我都不忍心?!?/p>
不光“不機密”,王伯還總沒事找事。過去作為鎮(zhèn)辦社會福利事業(yè)單位,敬老院靠鄉(xiāng)村統(tǒng)籌款維持基本收支,但王伯還想盡可能改善一點老人們的生活。
1993年伊始,王伯開始組織有勞動能力的老人墾荒。山地石頭多,就帶大家鎬刨、鍬鏟,用獨輪車把石頭一車車運到別處,兩年墾出近三畝耕地。
零零散散的地里撒上菜種,也播下希望。每年種三茬地,能產(chǎn)土豆600公斤、大白菜5000公斤、白蘿卜700公斤、倭瓜500公斤,另外還種了西葫蘆、菠菜、黃瓜、茄子、萵苣、韭菜等。
秋收在即,王伯每晚都去看菜,守到冷月高懸。收白菜時,王伯累得一彎腰就流鼻血,襯衫都染紅了。
10月11日,王伯展示剛從菜園里收獲的蘿卜。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除了種菜,王伯還栽了300多株杏樹,養(yǎng)了四頭豬。每逢春節(jié),敬老院要磨兩鍋豆腐,殺一頭豬,吃不完腌起來。
白天做飯洗衣、打掃衛(wèi)生,晚上鋤地挑水,下雨天縫補衣服、拆洗被子。這么多年,王伯愣是沒能回家陪家人過上一次春節(jié)。
“我不講究什么,不求回報。不管多少錢都是國家發(fā)的,為黨干工作,分工不同,不能挑三揀四?!闭f話間,王伯從衣柜摸出兩個鼓鼓的紅布包裹,里面的證書有50多個,摞起來足有半人高。
“包裹外的紅色是黨旗的顏色,里面裝的證書都是黨對我的認可?!?991年,王伯被評為河北省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還曾被提名為河北省助人為樂模范,獲評河北省五保敬老工作先進個人、“河北好人”等榮譽稱號。
1997年張家口市印發(fā)《關于在全市民政系統(tǒng)干部職工中開展向王伯同志學習的決定》,原大河南鎮(zhèn)敬老院也于1999年被評為“省甲級敬老院”。
10月11日,王伯在敬老院展示所得的榮譽證書。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捋不直的雙手和吃不完的藥
院里不少老人生活難以自理,吃喝拉撒要靠王伯一個人照顧。
敬老院和鎮(zhèn)衛(wèi)生院原來在一起,為了不污染醫(yī)院環(huán)境,老人們換下的臟衣服,王伯總是裝進竹筐,背到半里地外的池塘邊去洗。
數(shù)九寒冬,不知多少次,王伯用石頭砸開堅硬的冰塊。寒徹入骨的冰水凍僵了手臂,但凍不滅王伯對老人們的熱情。
1996年,敬老院有了洗衣機。但很多衣服太臟洗不凈,還是得拿手洗。手泡在污水里,時間一長,王伯皮膚反復感染,潰爛生瘡,后來蔓延到身上臉上,一到晚上又痛又癢。王伯說,自己摸額頭的習慣就從那時養(yǎng)成的。
10月11日,王伯的大女兒王術環(huán)在晾曬衣物。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1997年,聽說市里記者要來采訪,王伯連忙擺手:“臉上都是瘡,咋見人吶,握手都不好意思?!?/p>
“一到陰雨天,疼到快麻木了?!蓖醪斐鲫P節(jié)粗大的黝黑雙手,怎么捋都捋不直。
10年前,大河南鎮(zhèn)政府工作人員劉國蓮,遇到臉上瘡血結成黑痂的王伯,差點沒認出來。
那段時間,敬老院新買一批煤,王伯彎腰攬煤,旁邊幫忙的老人一鐵鍬頂?shù)剿壑?,血流如注,打那以后眼睛就看不太清了?/p>
閨女要帶王伯去市里看看,他執(zhí)意不肯?!罢l知道還能活幾天,浪費那錢干嘛?”
王伯住的小屋十多平方米,最值錢的家當是臺老年機,除了破爛床板和木柜,就剩下五花八門的藥。
長年過度勞作,腦血栓、風濕病、支氣管炎、腎炎都沒放過他。身體實在吃不消時,王伯就吃安乃近(一種退燒止痛藥),從半粒到兩粒,越吃劑量越大,但效果越來越差,索性就強忍著。
為節(jié)省時間,王伯之前早起空腹喝一堆藥,結果胃疼反酸。孩子們送的藥王伯嫌貴,自己買來幾塊錢的小蘇打沖水喝。
身穿百家衣,腳踏百家鞋,王伯一身上下不是撿的,就是別人送的。孩子們買的新衣服掛在柜子里,出去開會才舍得穿一次。
“買了就穿,扔著干嘛?”大女婿劉玉龍問。
“我穿著破爛好干活?!蓖醪竦煤堋?/p>
提起王伯,大河南鎮(zhèn)衛(wèi)生院醫(yī)生張玉利說了三個字“沒毛病”,隨后解釋道,“沒毛病”是方言,就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的意思。
老張認識王伯近30年,老人們去衛(wèi)生院,每次都是王伯推著輪椅或攙扶著?!巴醪焓肿惆椓?,創(chuàng)可貼不管用,就用醫(yī)用橡皮膏一圈圈纏著?!?/p>
“他身上的基礎病掰著手指頭都數(shù)不過來。”老張嘆了口氣,“一天兩天忍忍行,這幾十年誰知道他是咋熬過來的”。
10月11日,敬老院的老人們在觀看電視節(jié)目。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那邊出著太陽,這邊雨夾著雹子就打下來,山里氣候向來翻臉不認人。王伯抱著頭奔出門去,把剛晾上的衣服收進屋。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對老人們而言,王伯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
在敬老院,劉明大娘活得歲數(shù)最大,94歲得了一場大病,久治無果,連續(xù)四天滴水未沾,醫(yī)生無可奈何,人們悄悄準備好了花圈。
王伯不死心,到處尋醫(yī)找偏方,連續(xù)六個月每天為她梳頭喂飯、端屎倒尿、熬更守夜。說來也怪,大娘鬼門關走了一遭,愣被王伯拽了回來,只是落下了半身不遂。
那年夏天,大娘坐不住、吃不下,就是一言不發(fā),像是遇到難開口的事。王伯就坐在床邊開導,“娘啊,有了病和親兒子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呢?”
原來大娘長了褥瘡,又不好言聲。王伯用藥和紗布給老人敷上,悉心照顧200多天,大娘的褥瘡再沒犯過。
到了秋天,大娘連續(xù)36天沒有大便,肚子鼓得像臉盆,憋得頭撞墻。王伯急得團團轉,用手蘸上麻油,連續(xù)三天十一次,把小石頭般的大便一塊塊掏了出來。
大娘逢人便講:“我一輩子無兒無女,王伯就是我好兒子。”96歲那年,大娘躺在王伯懷里安詳?shù)刈吡恕?/p>
王永全老人癱瘓后大小便失禁,一天要換五六次褲子,有時剛換上干凈衣服,還沒等轉過身,老人就又拉在褲子里。
老人氣得用拳頭直捶腿:“王伯呀,對不住你,我太不爭氣了?!蓖醪畢s從不埋怨嫌棄,低頭默默地給老人換褲子。
癱瘓多年的王哲善天天流口水,吃不下飯,王伯做流食一勺一勺地喂。老人曾四次因吞咽問題呼吸困難,都是王伯做的人工呼吸,及時送醫(yī)院才救活。臨終前,老人眼里噙滿了淚,一直對王伯比畫著“四”字——意思是,王伯救了他四次!
10月11日,王伯的大女婿劉玉龍給敬老院的老人端熱水。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伺候老人難,跟有語言障礙的老人溝通難上加難。于是,王伯自創(chuàng)了一套“王氏手語”和他們交流。
吃飯時,兩位老人突然互相拳打腳踢,這種情況時有發(fā)生。王伯上前一比畫,兩人頓時就消停了。
有時候架勸不開,王伯就把自己臉打得“啪啪”響。
“老人鬧脾氣,我哪能跟他們發(fā)火?”王伯說,有淚自己偷偷流,實在憋屈了就打自己臉,扭過頭去對老人們仍是一張笑臉。
方便面、火腿腸、糖果……王伯每次出差都給院里病號帶零食,晚輩們給自己買的奶粉和牛奶也都分給老人們。
老人們都把他當成最親的人,有時王伯有事,半天不回敬老院,老人們就追到家里。
王伯不喝酒、不打牌、不下館子,就是戒不掉煙。
“最艱難時,各種物資都缺,愁得晚上睡不著,一晚上抽一盒,什么便宜抽什么?!倍自趬Ω?,王伯伸了伸腿,從褲兜里摸出打火機,眼神留意著院里活動的老人。
敬老院門口有三棵大柳樹,是王伯親手栽下的,現(xiàn)在一人環(huán)抱不過來。天熱時,老人們搬著板凳,在樹下坐成一排。
9月10日在敬老院拍攝的老人(手機照片)。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杜一方攝
王伯就像這幾棵為大家遮風擋雨的大樹,只是隨著年齡的增大,已不再枝繁葉茂。如今,腰也直不起來的王伯,心里卻想著為老人們留下最后一絲蔭涼。
因為勞累,王伯得過兩次腦血栓。2019年初,吃完早飯,王伯扶著墻站不住,只覺天昏地暗。在醫(yī)院輸了十天液后,王伯一把扯掉針頭跑回了敬老院。
最近王伯老是失眠多夢,總夢見以前上山砍柴砍不動,怕耽誤給老人做飯,急得滿頭大汗。
“原來啥都記得很清楚,現(xiàn)在腦子不中用了,不過忘了也挺好,人活得簡單點好?!蓖醪猿暗?。
10月11日拍攝的王伯和家人們。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難以清償?shù)摹皟葌?/strong>
“娘不行了,你快回來吧!”1997年的一天清晨,妻子陳桂香發(fā)現(xiàn)母親情況不妙,給王伯打電話。
王伯火急火燎地趕回家,還是沒能見上母親最后一面。跪在母親榻前,王伯號啕大哭,撕心裂肺喊著:“孩兒不孝,不孝啊……”
1996年,母親癱瘓臥床,春節(jié)后病情加重,弟弟多次找到敬老院,讓王伯回去看看。當時,鎮(zhèn)里正研究敬老院重建方案,他便隱瞞了母親病情,工作完才趕回家去。
“孩子,你可回來了,這么近,娘見你一面可真難呀。”母親對王伯說,“多想跟你說說話,可娘也知道敬老院需要你,快回去吧,好好照顧老人們就等于照顧好娘啦!”
王伯無言以對,臉上已滿是淚水。
今年9月8日是妻子七十大壽,在眾人勸說下,王伯被大女婿拉回家吃了頓團圓飯。陳桂香說:“這是結婚后他第一次陪我過生日。”
王伯家有四畝玉米地,谷雨播種,端午鋤地,忙得不可開交。敬老院離不開王伯,陳桂香天天自己下地,經(jīng)常顧不上吃飯。
“愛收拾不收拾,爛地里拉倒?!庇袝r候,陳桂香心里覺得委屈,但說歸說、怨歸怨,拾掇地、照顧老人和孩子,她一點都沒耽誤。
韭菜、冬瓜、苦菜、西紅柿……核桃樹和香椿樹掩映下,王家小院被陳桂香打理得井井有條,幾十朵紅艷的旱金蓮隨風搖曳。
“我這輩子沒對不起任何人,只是苦了媳婦兒和孩子?!蓖醪f,家里蓋新房,他連一塊磚都沒碰過。
“他管著一群老人,我拉扯一家人,都不容易?!标惞鹣惆淹却钤诳谎厣希炱鹧澞_“嗔怪”起王伯,“你看,我這膝蓋積水一使勁就疼,天黑跟錐子扎似的”。
人心都是肉長的,自己的妻子怎么不心疼?1991年,王伯第一次去省會石家莊領獎,又“摳”又不善表達的他,破天荒扯了塊花布,親手給妻子縫了件新褂子。
“家里活都讓你做了,我這輩子還不完你,下輩子還吧。”四五年前,王伯帶上妻子去縣城做報告。聽了丈夫的這席話,陳桂香的淚水一瞬間決了堤。
兩閨女從小就懂事,王伯卻幾乎沒好好抱過她們。就連閨女結婚,這個不合格的父親也是從頭至尾缺席。
孩子們剛開始想不通:“爸爸把老人們看得比什么都重,唯獨心里沒有我們?!?/p>
王伯曾寫下這樣一段話:“誰沒有七情六欲?誰沒有母子之情?誰沒有夫妻之情?誰沒有父子之情?但敬老院這一平凡而神圣的事業(yè)需要我。我實在是欠家人們的債太多了!”
“自從父親去了敬老院,就很少見面,回來也是看一眼就走?!贝箝|女王術環(huán)說,那時母親下地,姐妹倆就拖著小鋤頭跟在后面。
2009年,王伯退休后又被返聘為名譽院長。薪資低、環(huán)境差,招不來人,王伯就把在外務工的大女婿和大閨女叫來,兩人月工資加起來才4000塊出頭,但王伯總算有了幫手。
10月11日,王伯的大女兒王術環(huán)和大女婿劉玉龍在敬老院的廚房準備晚餐食材。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金皓原攝
傍晚時分,老人們吃完飯,王伯把燉得稀爛的土豆茄子熱了熱,盛上一鐵盆,招呼女兒女婿吃飯。
“現(xiàn)在只能吃軟乎點的?!蓖醪χ鴱堥_嘴指了指,“牙沒幾顆了”。
夕陽掛在樹梢上,溜過晚霞的縫隙,投射在王伯泛黃發(fā)黑的臉上,竟映出斑駁光影來。
白云悠悠自來去,巋然不動是青山。此時的王伯,像極了敬老院門前的大山,同樣無言,一樣深重。
命運有時像遠山的迷霧,若隱若現(xiàn),但王伯的信念卻清晰而篤定。王伯說:“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照顧好這些老人,干不動了算完?!?/p>
說到這,王伯扭過頭對閨女說,哪天他死了,不辦喪事,不叫親朋好友,火化后骨灰撒到桑干河里。
“生前清清白白,死后干干凈凈?!保ㄓ浾哧愔胰A、杜一方)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