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克風(fēng)格是什么(巴洛克風(fēng)格是什么造型的風(fēng)格)
2023-10-29
更新時間:2023-10-29 20:20:25作者:佚名
采寫/孟必瑩 呂一含
編輯/計巍
逃亡之路一旦失敗,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網(wǎng)絡(luò)圖/圖文無關(guān)
陳松一度以為自己活不成了,要客死他鄉(xiāng)。
他握著一把水果刀,縮在60厘米深的土洞里,身上涂著泥巴,蓋著芭蕉葉子,屏息聽著土坎上方人來人往。危險最近時就在他頭頂上方兩米處,一個搜捕人拎著長刀坐在土坎上,咕嚕咕嚕地抽著水煙。那是10月6日的下午,兩個小時前,陳松剛從緬甸佤邦省勐波縣郊區(qū)的一個飼料廠逃出來。
自從9月23日被賣到電詐園,13天來,陳松一直想著逃跑。10月初,中國公安部、泰國警察總署、緬甸警察總部、老撾公安部聯(lián)合開展的針對緬北詐騙集團犯罪活動的跨國聯(lián)合執(zhí)法行動影響到陳松所在的電詐園區(qū),趁著園區(qū)老板躲避搜查、轉(zhuǎn)移人員的間隙,陳松終于找到了逃跑的機會。
王宇飛手機里的150多條短信記錄了這七天的驚心逃亡。他是四川省遂寧市蓬溪縣公安局民警,10月6日下午,王宇飛接到陳松弟弟的報警后立即聯(lián)系上陳松,每天都向他發(fā)短信詢問狀況,提供建議和鼓勵。七天里,他們互相發(fā)送了150多條短信,直到10月13日,陳松終于離開緬甸邦康,回到國內(nèi)。
這是一條從“地獄”折返的路,如果被抓回去“是永遠都出不來了,這個人就失蹤了”。
出逃
當(dāng)陳松反應(yīng)過來時,室友已經(jīng)往外沖了。
那天是10月6日,陳松從電詐園區(qū)轉(zhuǎn)移到飼料廠的第二天。自從8月中旬中國公安部、泰國警察總署、緬甸警察總部、老撾公安部聯(lián)合建立專項行動綜合協(xié)調(diào)中心以來,針對本區(qū)域賭詐及衍生的人口販運、綁架、非法拘禁等犯罪的打擊行動逐步展開。電詐園的老板聽到風(fēng)聲,為了躲避打擊行動,打算把陳松在內(nèi)的300多名“員工”從緬北勐波縣城轉(zhuǎn)移到郊區(qū)。
從被賣進園區(qū)的那一刻起,陳松一直留心觀察著周邊環(huán)境和看守人員的一舉一動。他所在的園區(qū)很小,只有三棟房子和一棟別墅,但是看守異常嚴格。圍墻大約有3米高,上面安著電網(wǎng),20多個保安配著槍或電警棍,每隔20分鐘就要巡邏一趟。
現(xiàn)在,機會出現(xiàn)了。陳松和一個室友商量,打算在轉(zhuǎn)移路上控制司機、奪車逃跑。室友是一個來自成都的高壯小伙子,被人以30萬元賣到緬北,按照這里的“價位”,贖出去至少要100萬,家里這輩子也湊不起。如果不跑,就永遠回不了家了。
陳松開始準(zhǔn)備逃跑的行裝。證件、充電器、換洗衣物,還有幾百元現(xiàn)金,被陳松一樣一樣收進背包。那天,他特地穿了一身黑色的長袖上衣和褲子,防止逃跑時在樹林里被劃傷。走之前,又去園區(qū)里的商店買了三個鹵蛋和五根烤腸,還順手帶走了宿舍里的一把水果刀。
可上路之后,計劃全部被打亂。七座的面包車里塞了十幾個人,兩三個管理人員嚴密看守,陳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送到十多公里外的一個飼料廠。好在這里的看守比園區(qū)松懈。廠房的三個大門,兩扇被鐵鏈拴住,還有一扇是木門,年久失修,已經(jīng)垮掉一半。第二天中午,陳松跟幾個人商量當(dāng)天晚上趁著夜色逃跑??沙啥夹』镒有睦锛保f了句“現(xiàn)在就跑”,立刻就沖過去撞開了垮掉一半的木門。等陳松提上鞋,已經(jīng)有五六個人跟著一起跑出了廠房,幾個反應(yīng)迅速的保安在后面窮追不舍。
“心里面當(dāng)時就著急了”,陳松趕忙拎上包跟上。被撞壞的木門還剩下一米多高的木板,一米七的陳松急著往外跳,一只鞋刮到釘子,幾乎是摔出了木門,鞋也掉了。前面追人的保安回頭看見他跑出來,就要返回身抓他,陳松急中生智,大喊著:“他們跑了!趕快追!我是管理人員!快去抓住他們!”保安又掉頭去追,他跟在保安后面跑了出去。
飼料廠建在半山腰,陳松跑出大門才發(fā)現(xiàn),保安和前面逃走的幾個人已經(jīng)右拐上山,他決定左拐向山下跑,“沒有人追,而且下坡路好走一些”。但是,一只鞋拖慢了他的速度,剛跑出去二三十米,陳松一腳踩到石子摔倒在地,胳膊上、腿上蹭掉好大一塊皮。一個保安也追了過來,撿起石頭往陳松身上打,還拿出電話要增援。陳松站起身,掏出水果刀,搶過對方手機,“你趕快滾,不滾我就弄死你!”
保安看見刀,跑走了。“他跑的同時我也趕快跑”。五十米外就是一個樹林,有個大下坡。陳松望去,坡下有一片芭蕉林,側(cè)邊是一個一人高的小土坎,長滿了茂盛的刺狀植物。陳松撿了幾片芭蕉葉子扔到土坎下,又把附近的芭蕉葉恢復(fù)原狀,掩蓋住有人來過的痕跡,隨即跳下土坎,緊緊縮在土坎壁上躲著。
趁著追捕的人還沒有來,陳松取出電話卡裝在剛搶來的手機上。那是他從電詐園區(qū)里“順”出來的。進入園區(qū)時,他按規(guī)定上交了手機,但是老板允許員工們定期申請用自己的手機給家人報平安。在第二次申請報平安的時候,陳松偷偷留下了自己的電話卡,藏在自己駕駛證的皮夾里——如果沒有通訊工具,逃跑不方便。
半小時后,土坎上傳來搜捕的聲音。
是一群十多歲的當(dāng)?shù)睾⒆?,在土坎上面說話?!拔艺f完了”,如果是保安或者管理人員,可能粗略找?guī)紫戮蜁x開。但是對于當(dāng)?shù)厝藖碚f,找人就等于找錢?!袄习蹇赡軙o當(dāng)?shù)厝藨屹p,一個人5萬或者10萬”。他們找得很細,陳松蹲的地方又太明顯,他趕快拿出水果刀,手腳并用地開始挖土坎壁上的泥土?!暗栋涯喟筒逅?,手指頭插進去(挖)”,挖出一個六、七十厘米深的土洞時,身高一米七的陳松把自己的身體折疊起來“坐”進去,慢慢往里縮。頭和腳縮不進去,就全抹上泥巴,再用腳勾著撿來的芭蕉葉蓋上,雙肩包取下來放到旁邊,用土和芭蕉葉蓋住,“他們從上面看不到我”。
搜捕的人一手拿著木棒,一手拿著一米長的砍刀,邊打草邊砍樹枝。最危險的時候,一個搜捕的人就坐在他頭頂兩米處的土坎上,背著長刀,咕嚕咕嚕地抽著水煙。陳松縮在土坑里,“連呼吸都不敢”。
陳松知道,一旦被抓回去,等待他的就不再是拷打這么簡單,“電警棍直接先把你電一頓,回去再打,打到后面還可能把你賣到別的園區(qū)”“家里面永遠聯(lián)系不上了”。
生死一刻,生意、高薪、債務(wù)那些身外之物通通拋之腦后,陳松想到的全是家人。他是四川遂寧市蓬溪縣人,來到緬甸之前已經(jīng)背井離鄉(xiāng)二十多年,在新疆、溫州等地干建材生意。前幾年生意賠本,欠了一屁股債,被一個老朋友以高薪誘惑來緬甸,說是讓他看超市,工資每個月兩萬元。沒想到在緬甸“考察”了四個多月,超市沒開成,朋友也失蹤了,自己更是在搭乘出租車時,被司機直接拉進了電詐園區(qū),當(dāng)“豬仔”被賣了4萬塊。
“今天命要丟在這了,客死他鄉(xiāng)?!标愃晌罩鴦傃b上電話卡的手機,給弟弟用短信發(fā)去遺書,“爹媽就交給你,拜托你了,我有可能回不去了?!?/p>
陳松講述緬北逃亡經(jīng)過
躲避
10月6日下午4點左右,四川省遂寧市蓬溪縣公安民警王宇飛接到一個“奇怪”的警情。報警人稱他的哥哥正在從緬北的一個詐騙窩點出逃,躲在附近的山上,向公安尋求幫助。
王宇飛有點驚訝,又有點懷疑。此前他也遇到過一些被困在緬甸詐騙窩點內(nèi)向警方求助的案例,還從沒遇見過在逃亡路上的求助。根據(jù)弟弟提供的電話號碼,王宇飛立即打電話過去核實,對方接了電話,卻沒有發(fā)出聲音,過一會兒就掛掉了。緊接著,王宇飛收到了一連五條來自這個號碼的求助短信:“不方便接電話”“有人在找我”“快點來救命”。
那時候,緬北下起了陣雨,陳松已經(jīng)在土洞里躲了將近一個小時。幾個小孩找了一圈沒找到,已經(jīng)走了,過一會兒,又來了一批打著傘搜山的大人。聽著腳步聲,陳松感覺到這一批人更為“專業(yè)”。前面一批人作為“明哨”,用棍子在林子里使勁探路敲打,不時吆喝兩聲,“看見你了!快出來!”等“明哨”走過去,后面還有一批“暗哨”,如果聽見“明哨”走了,以為危險過去,想要逃跑,“暗哨”馬上就會把人抓住。
陳松不敢動。他用故事安慰自己,“兔子跑出去絕對就被老鷹抓了,烏龜一動不動,還能夠生存下來?!彼慌沃鴥杉拢捍笥?、天黑。
收到王宇飛的短信,陳松又有了第三個盼頭:救援。王宇飛問他:“你現(xiàn)在在哪里?還在緬甸?具體什么情況?”陳松把自己的情況發(fā)過去:“是的,還在緬甸孟包(勐波)?!薄斑@里有一個紀念碑,旁邊有個飼料廠里還有100多人?!?/p>
王宇飛第一次處理這樣的警情。按照此前關(guān)于處理電詐警情的培訓(xùn),他馬上把陳松的情況上報給市級公安局和刑偵大隊反詐中心,同時在外交部網(wǎng)站查詢了外交部全球領(lǐng)事保護與服務(wù)應(yīng)急熱線和緬甸大使館的電話,一并發(fā)送給陳松。王宇飛叮囑他,“不要沖動著急”“靜待時機,保持手機電量”。
陳松的想法很簡單,只要聯(lián)系上公安,就有可能聯(lián)系到正在緬甸執(zhí)行專項打擊行動的中國警察,獲救有望??墒峭跤铒w知道,作為基層民警,他能做的十分有限,“其實更多的是建議和鼓勵?!痹谏蠄笄闆r之后,王宇飛又根據(jù)陳松提供的信息,反復(fù)搜索和確認他的具體位置,以此推測他是否安全?!叭绻R上回復(fù),而且地點離國門比較近,比如在邦康,那他相對來說是安全的”。
就是這些短信,給了土洞里的陳松極大的心理安慰。水煙在頭頂抽響時,是陳松最絕望的時刻?!耙撬焉降乃训轿伊?,我可以弄死他不?”陳松問。王宇飛回復(fù):“個人把控,正當(dāng)防衛(wèi)。”
晚上8點左右,緬北的天終于黑了。土坎上,強光手電在陳松頭頂晃來晃去。他聽見一個小伙子在接電話,說今天跑了十幾個人,好多抓到了,但還有幾個沒抓到。過了一會兒,又聽見一聲喊:“找到一個!”然后是電警棍噼里啪啦的電擊聲音,跟一個人痛苦的呻吟聲混在一起。然后,一切歸于寂靜。又過了一會兒,上面又傳來腳步聲——大概又是一波“暗哨”。陳松更堅定了不出去的決心。他想著天氣,再一次祈禱下雨:“要下雨,要下雨,要下雨”。
陳松一動不動,毫無睡意,睜著眼睛直到凌晨3點。終于,下雨了,越下越大。土坎上的聲音早已聽不見了,但陳松還是不敢移動。他計劃再過一個小時再逃。4點半,陳松終于下定決心,從洞里面慢慢爬出來。
此時距離他下午躲進土洞,已經(jīng)過了將近13個小時,腿已經(jīng)麻得動不了了,渾身濕透的他順著林中的草藤和土路往前爬行。之前僅剩的一只鞋也在挖洞的時候被陳松埋掉了。
王宇飛和陳松的部分短信記錄
自救
穿過草叢,200米外是一條河,河對岸有一圈“U”字形的圍墻。夜晚看不清河水深淺,只知道并不寬,大約只有3米。陳松爬到河邊,順著河岸邊的草縮到水中,馬上探到了底,大概沒過肚皮。他蹚過河水,往前走。
圍墻里沒有亮燈,陳松覺得這里不像園區(qū)或工廠,可能是一戶人家,興許能進去躲躲。順著圍墻往前走,一個排水口出現(xiàn)在眼前。陳松試著鉆了鉆,沒鉆進去。抬頭看,排水口上面并不是磚墻,而是用彩鋼板焊死,再往上就是防刺網(wǎng)。陳松感覺彩鋼板有點松動,嘗試著去扳,“使勁扳,扳開一點點,剛好夠我一個人過”。他先探進半個身子,把背包放進里面,然后把整個身體送了進去。
大雨還在下。陳松站在院子里環(huán)顧四周,都是一排一排的紅瓦房,好像一個大型的農(nóng)貿(mào)市場。走了一段路,沒有看到人,陳松就坐在剛發(fā)現(xiàn)的水龍頭底下,沖了幾把自己滿是泥巴的衣服,趁著大雨和夜色,在兩排房子中間靜悄悄地走。前頭一間屋子的防盜門還開著,里面有一張只剩架子的高低床,他不敢再走遠,迅速鉆進去反鎖了門。
進屋低頭一看,自己走過的地磚上全是泥,土色的腳印從屋子里延伸到門外,他放下背包,出門找到一個拖把,仔仔細細地抹掉自己的腳印。拿拖把的時候陳松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并不是空無一人,還有兩條大黑狗。奇怪的是,它們沒有叫。陳松從包里拿出一根烤腸喂給它們,“吃了還給我搖尾巴”。此時已經(jīng)是早晨六七點,天就快亮了。
陳松進的屋子大概是個宿舍,有衛(wèi)生間,他把衣服脫下來洗好,在外面撿了幾個衣架晾起來,光著身子坐在床板上,反復(fù)思索后面的路。背包里還剩兩個鹵蛋和三根烤腸,出去拖地的時候撿到兩瓶剩下一半的礦泉水。陳松迷迷糊糊地計劃著,半夢半醒坐到天亮。
接到報警的第二天上午,王宇飛又給陳松發(fā)了條短信:“你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手機還有電嗎?”
前一天晚上,就在緬北剛剛進入黑夜的時候,陳松的弟弟從鄉(xiāng)下趕來了公安局。他實在是擔(dān)心哥哥,晚上又報了一次警,王宇飛干脆請他到辦公室來,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一起商量情況。弟弟說,哥哥陳松聰明能干,一直在外面跑工地,自己搞事情做。王宇飛聽后也有了信心,“覺得他還是能夠跑掉的”。
陳松短信回復(fù)得很快,把自己翻進圍墻、躲進一間空房,還有食物和水的情況一一告訴了王宇飛。那時他已經(jīng)給手機充上了電。緬甸的晚上經(jīng)常停電,早上,陳松聽見衛(wèi)生間熱水器“滴”的一聲,知道是來電了,趕忙拿出充電器給手機充上。他帶的是一個三頭充電器,其中一個接頭恰好配適這部搶來的手機。
1500公里外的四川蓬溪,收到短信的王宇飛卻更擔(dān)心了,“我想萬一別人突然回來了怎么辦?肯定就直接把他堵在里面了,就完蛋了?!钡撬麤]有這樣說,他發(fā)了很長一段話鼓勵陳松,“你兄弟說你很聰明,我相信你!”他還建議陳松電話聯(lián)系大使館,“注意安全!相信自己!”“最大程度靠自救”?!班培?,”陳松回,“我也相信自己”。
一整個白天,陳松都沒有出去,拉上窗簾躲在屋里,順著窗簾的縫隙觀察外面的情況。院子里有保安活動,還有打掃衛(wèi)生的保潔,跟他逃出來的園區(qū)非常相似,“心里面就知道這又是個電詐園區(qū)”,大概也是為了躲避打擊行動清空了人。
來到園區(qū)的第三天夜里,陳松決定繼續(xù)出逃。礦泉水已經(jīng)喝完了,身上的吃的只剩一根火腿腸,“不跑不行”。外面依舊在下雨,他從院子里撿了一雙拖鞋,又拿了一只垃圾袋把晾干的備用衣服裝好。根據(jù)三天的觀察,大門口有保安站崗,肯定不能走,陳松選擇原路出去。
兩條狗看見他出門,突然開始叫。保安聽見響動,拿著手電過來巡邏,陳松等了等,看準(zhǔn)時機,在大雨和夜色的掩護下,迅速扳開鐵皮逃了出去。來到河邊時他撿了一塊廢棄的木板當(dāng)做跳板扔到水面上,一下子跳過去,一路狂奔進了樹林。
近日,云南普洱警方與緬甸執(zhí)法部門合作,抓獲2349名中國籍電詐犯罪嫌疑人并移交我方
歸途
他的方向是勐波縣城。雖然不知道具體路線,但能辨別出大致的方位?!伴_了20年車,只要走過一遍兩遍,大概的方位路線我就能記住”。鉆出樹林,陳松辨別出前面的馬路就是10月5日那天轉(zhuǎn)移過來時經(jīng)過的那條。冒著大雨,陳松慢慢沿著馬路行進。他只敢走在路邊的草叢里,看到有車過來就立馬蹲下,“萬一人家是來追你的呢?”
不到10公里的路,陳松走了兩個多小時。終于,在早上6點左右,城區(qū)的建筑變得目之可及。他在路邊當(dāng)?shù)厝舜畹蔫F皮棚子里躲了會兒雨,就著雨水沖洗掉身上的泥,換上背包里備用的衣服。天亮繼續(xù)上路后,他在一家名叫“川渝酒店”的賓館門前停下來,攔了一輛出租車。聽口音,司機是中國人,陳松放下心,花50塊錢讓他給自己拉去勐波城里?!叭绻緳C是緬甸人那就不坐了”。9月23日,就是在打車去勐波縣城的路上,他被一個緬甸出租車司機拉到了電詐園。他不敢再信緬甸人。
到了勐波縣城,陳松在一家中國人開的醫(yī)院找到人問路。他要回國,“邦康國門”距離最近,陳松順利坐上了開往邦康(緬甸佤邦首府,緊鄰中國云南省普洱市孟連縣勐馬鎮(zhèn))的大巴,但是依舊不敢松懈。他知道當(dāng)?shù)赜幸环N懸賞方式叫“飛機”,是用通信軟件進行網(wǎng)絡(luò)懸賞,他的照片可能已經(jīng)傳遍了緬北的電詐網(wǎng)絡(luò)。上了車,陳松把背包里濕乎乎的口罩掏出來戴上,縮到最后面的角落里。
王宇飛就是在這時收到好消息的。10月9日上午,他照例詢問了一下陳松的情況,陳松告訴他,自己正在去往邦康的路上。王宇飛不放心地追問:“安不安全?”得到陳松肯定的回應(yīng),他終于松了一口氣。也是在那一天,縣里的刑偵大隊聯(lián)系上一位“中間人”,可以幫忙從電詐園贖人回來,不過當(dāng)時陳松已經(jīng)到達了邦康,最終“沒有走到這一步?!?/p>
“回去再給你們講啊,三天吃兩個雞蛋,生死經(jīng)歷啊?!贝蠹s是心情放松,陳松主動打開話匣子,王宇飛也跟著多聊了幾句。講起自己來到緬甸的經(jīng)過,陳松說:“是被朋友騙過來的啊,好多年的朋友了……”他把自己被騙的經(jīng)歷總結(jié)為“高薪誘惑”四個字,“做生意失敗了,欠了很多的賬,才忍不住那種誘惑,想來掙錢快速還賬?!钡罱K,“不但自己一分錢沒掙,還找我弟又借了2萬多?!?/p>
在電詐園區(qū),陳松總能聽見一句耳熟能詳?shù)脑挘壕挶睊赍X緬北花,一分錢也別想帶回家。短短13天里,他見證了太多“文明社會”之外的事。不上班就會挨打,不聽話的人被戴上手銬施“鞭刑”,“最厲害的要打50鞭”。一個月沒有詐騙“業(yè)績”,不僅要挨打,還要倒欠公司好多錢,所謂的“贖人”費用,大多是這樣來的?!霸角吩蕉嗑统霾粊砹恕保习咫S時可能轉(zhuǎn)手把人賣到那種“最厲害”的公司去,“心肝脾腎給你割了賣掉”。
所謂“高薪”的代價是犯罪、失去自由,“就算能掙到錢,那些老板也會想方設(shè)法給你掏干凈。而且你掙到錢人也出不來,有什么用?你在里面沒有自由。”
好在,國門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陳松在邦康下了車,一個經(jīng)營游覽車的中國人告訴他,像他這樣的非法偷渡人員要去“云龍1號酒店”,持有效身份證申請和登記?!霸讫?號酒店”里有一個緬甸佤邦司法委設(shè)立的中國籍無證人員回國報名登記通道,2023年5月24日疫情后重新開放以來,截至10月23日,已有4569名中國籍滯留佤邦人員踏上回國之旅。根據(jù)佤邦司法委的文件,每日報名入境的名額有限制。10月10日,陳松趕緊去排隊登了記。在邦康等待回國的兩天,陳松依舊不敢睡覺,不敢出門,他害怕“飛機”通緝。
10月13日,早上8點左右,邦康的警察開著車,護送連陳松在內(nèi)的50個在緬無證人員來到中緬邊境的勐阿口岸。那天,跟他在逃亡路上一樣,也下著很大的雨,但是每個人都很高興。中緬警方在橋上交接人員的時候,大家“淋雨都不怕,雨傘都沒有,就站在那”。他們都知道,橋那邊就是國門了。到了云南,警方就陳松偷越國邊境的行為依法給予了行政處罰。陳松身無分文,只能又跟弟弟借了一筆錢交罰款。
王宇飛與陳松的第一次見面是在10月17日,陳松剛剛從云南回到蓬溪,作為非法拘禁的被害人到公安局接受詢問,王宇飛在一邊旁聽。民警幾次問起陳松這次逃亡的感受,他的回答都是“后悔”。被拘禁13天、7天后成功逃亡、從沒挨過打,這些經(jīng)歷,哪一條放到緬北的背景下看都是“幸運中的幸運”。
除了他自己,陳松再也沒聽說當(dāng)天還有誰從那場集體逃亡中脫身。在他看來,那是一條從“地獄”折返的路,一旦失敗被抓回去,就會“死”在里面。
(為保護個人隱私,文中陳松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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