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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專訪|陳東曉:中美應秉持“有雄心的務實主義”原則,努力推進交流

更新時間:2023-11-29 16:35:19作者:未知

中美專訪|陳東曉:中美應秉持“有雄心的務實主義”原則,努力推進交流

自今年五月起,中美高層互動頻頻,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財政部長耶倫、商務部長雷蒙多、眾議院多數黨領袖舒默相繼訪華。此外,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副總理何立峰于近期結束對美訪問,兩方交流無論從次數還是深度來說,都呈現出較為積極的走向。



中美兩國元首將再次面對面會晤

根據外交部官網11月10日發(fā)布的消息,應美國總統(tǒng)拜登邀請,國家主席習近平將于11月14日至17日赴美國舊金山舉行中美元首會晤,同時應邀出席亞太經合組織第三十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

此次會晤對中美關系的走勢可能產生什么影響?兩國在穩(wěn)定關系等方面應采取什么措施?民間交往以及智庫交流是否能在穩(wěn)定中美關系中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圍繞上述問題,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專訪了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陳東曉。

舊金山會晤有望再次為中美關系“舉旗定向”

澎湃新聞:繼去年兩國元首在巴厘島會面后,中美元首再度舉行會談。您如何看待此次會晤對中美關系產生的影響?

陳東曉:中美元首得以在舊金山會晤,說明雙方對處理好中美關系的重要性具有共識。另外,我認為如果本次會晤能再次明確雙方需要著力推進的一些共識,將再次為接下來的中美關系走勢發(fā)揮“舉旗定向”的作用。

雖然中美元首去年在巴厘島會晤,但隨后中美關系受突發(fā)事件的影響并持續(xù)動蕩下行,這表明兩國關系存在一些根本性問題,我將其歸類于“兩增兩弱”?!皟稍觥斌w現在美方對華誤判以及雙方的不信任感持續(xù)增加,“兩弱”表現在雙方的各種聯系以及雙邊關系的基礎、特別是兩國的民意基礎不斷遭到削弱。

因此,本次中美元首峰會如果能在以下幾方面達成共識,對未來穩(wěn)定下一階段中美關系是非常關鍵的。第一,加快恢復互利、公平、穩(wěn)定的雙邊經貿關系;第二,加快恢復中美地方與民間交往;第三,重建涉雙邊及全球重大議題的高級別對話溝通渠道,包括經濟、外交、軍事安全、人文等領域,形成有效處理雙方分歧矛盾對話磋商機制。當然,我本人還期待雙方能否在一些原則性取得一些共識,比如,美方除了強調中美關系是復雜的及非“零和對手”關系外,同時公開明確“不能僅用競爭來定義中美整體關系”。如果美方能夠有此原則性的立場表態(tài),將對周邊國家,尤其是美國的盟友在看待中美關系,以及在處理對華關系方面產生積極的影響。當然,我認為要讓美方在最后一個原則性問題上做出公開的表態(tài)是很有難度的。



亞太經合組織第三十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即將在美國舊金山舉行

澎湃新聞:部分國家尤其是美國盟友的對華政策都受到美國對華戰(zhàn)略思路的影響。就中國的對外政策本身而言,如何發(fā)揮能動性,讓中國與其他國家的關系不要過多受美國,甚至中美關系變化的限制?

陳東曉:在當前中美關系大背景下,大部分國家在處理對美以及對華關系的過程中,出于去風險的考慮會采取“對沖戰(zhàn)略“,并靈活使用 “多元化”“不選邊“”相互抵消“等策略。根據具體的問題不同國家會有差異化的選擇,有些傾向于向美國靠攏,有些則是相互抱團取暖,而部分國家更愿意與中國合作。當然,一些國家在去風險的過程中會保持更加積極進取的態(tài)度,選擇在中美產生分歧的時候,承擔積極“喊話”和“牽線搭橋”的角色,但也有部分國家比較被動,不愿意公開表態(tài)。

我們要看到這些國家與中美兩國打交道時所采取政策的復雜性和多樣性,即便是美國的盟友也絕非簡單地唯美國馬首是瞻的。一些國家有自己獨特的政治生態(tài),他們的對外政策受到不同的政治團體包括各種商業(yè)團體的影響。同時,變亂交織的時代、非傳統(tǒng)的跨國性安全威脅劇增,事實上強化了各國的安全相互依存和協調的緊迫感。因此,我們應該努力找到與這些國家交往的共同利益和共同議程用看得見的合作成果來不斷強化雙方的信任和信心。同時,對這些國家多元復雜的政治生態(tài)保持足夠的敏感,避免給這些國家內部頑固的反華敵對勢力制造口實??傊?,當前大背景下我們還是要不斷與周邊國家、包括美國的盟國加強溝通,強調雙方的共同利益和關切。當然,在涉及我核心的主權安全利益上,我們要明確劃清紅線。

澎湃新聞:舊金山會晤將對下一階段中美關系的走勢產生什么影響?

陳東曉:會晤本身可以對改善中美關系的整體氣氛起到一定作用,如果雙方能夠為發(fā)展穩(wěn)定健康的中美關系達成一些原則性、哪怕是階段性共識,將對營造中美關系穩(wěn)定走勢的國際政治經濟安全的“生態(tài)”發(fā)揮更大作用。但我們也清楚,我們的預期不會從一個極端轉向另一個極端,即從“過度悲觀”轉向“過度樂觀”。因為從整體上看,目前的中美關系仍處于“長期的結構性的低谷”階段,目前的工作重心是如何為“止跌企穩(wěn)”提供持續(xù)的動力。然而,面向未來,中美雙方及各界仍應秉持“有雄心的務實主義” (ambitious pragmatism)原則,即杜絕不切實際的預期,但也要努力去推進各種可能的交流與合作,與美方的各種利益攸關方和有識之士一起,耐心持續(xù)地重建有助于穩(wěn)定中美關系的國內及國際“生態(tài)”。

澎湃新聞:在中美關系沒有出現實質性變化的前提下,協調機制的具體作用體現在什么方面?

陳東曉:雙邊關系中的溝通協調機制是不可或缺的。目前中美關系中一些重要的官方溝通協調機制盡管開始重建,仍然嚴重短缺,且是機制的是否可持續(xù)還要看其運行成效及其抗外部沖擊能力??沙掷m(xù)的機制是建立在其有效性基礎之上。從這個角度來看,檢驗交流機制有效性的主要指標是多大程度上滿足雙方對“重建信心”的需求。比如,在發(fā)生突發(fā)事件的情況下,磋商機制能否及時且準確地交流信息,防止不必要的誤判進一步導致突發(fā)事件向危機和沖突升級甚至失控。又比如,在跨部門協作過程中,交流能夠幫助推動相關人員增進對彼此國情、政情以及決策系統(tǒng)復雜性認知,減少“自以為是”的單方面行動對雙邊關系的破壞。最后,有效的磋商機制還能夠激發(fā)形成合作的內生動力。從組織機制的功能來看,不斷累積的信心會增強雙邊溝通協調機制的創(chuàng)造力,在落實兩國領導人的共識的共同目標驅動下,參與機制的成員會不斷思考交流新的合作領域,想辦法達成新的成果,不斷產生正向的溢出效果。

推動中美交流,智庫學者應走出舒適圈

澎湃新聞:習近平主席近來重點強調了民間和地方交往在兩國關系中的重要性。我們注意到您今年多次訪美,開展兩國學術交流,您對于美國,以及兩國關系目前的變化,有何親身感受?

陳東曉:我的最大感受是,美方急切地想要聽到來自中方不同領域,不同地域、不同身份背景人士的聲音,進而驗證他們對華及中美關系判斷,或校準他們的之前判斷。美方的不少研究機構不僅很樂意恢復同中國同行的交流對話,也愿意同我們開展實質性的研究合作,特別是圍繞涉及雙方關系重大問題的聯合研究。其次,相較于外交議題,美方似乎更關注中國的內政,包括政治、社會和經濟發(fā)展等問題,以驗證他們對中國內政、綜合國力發(fā)展等問題的判斷。當然,疫情放開之后,美國工商界尤其關注中國的經濟發(fā)展情況。最后一個變化是能夠公開聽到看到更多美國“知華派”的發(fā)聲。

澎湃新聞:您在中美學術交流、智庫對話也有非常豐富的經驗,如何讓二軌外交,1.5軌外交成為穩(wěn)定中美關系的另一發(fā)力點?

陳東曉:我認為智庫學者應該要更有勇氣和定力,突破自己的舒適區(qū),并且敢于到西方國家的輿論主場積極發(fā)聲。我個人的觀察是,在外方包括美西方組織的一些重要論壇對話中,中國學者的出席是有作用的。目前中方在國外各公開的論壇對話上的身影和聲音還不多。有中方專家在參與對話或辯論,一些極端和無端的指責就會得到及時的反駁和澄清。同時,外方發(fā)言人講到涉及中國議題時,無論其措辭和發(fā)言內容上一般也會更加謹慎和有所顧忌。為鼓勵更多中方專家學者在國際輿論場、包括美西方輿論場發(fā)聲,國內主管部門也應該繼續(xù)對智庫和學界“走出去”提供更多的正向激勵和支持。

至于二軌外交甚至1.5軌外交如何發(fā)揮作用,我認為一個可行的路徑是中美雙方的研究機構對當前一些重大的問題開展更多聯合研究。中美兩國的學者不僅可以各自表達自己的觀點和立場,還能為兩國政府探索未來新的合作領域提供具有建設性的意見。



當地時間10月27日,美國總統(tǒng)拜登在白宮會見到訪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外交部長王毅 圖:外交部網站

澎湃新聞:作為中美兩國交流中最有活力的地方,您認為上海在下階段兩國交流中可以承擔哪些角色?

陳東曉:在兩國交流中,上??梢园l(fā)揮引擎作用。上海有著豐富的對美交流合作的資源。以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為例,除了加快恢復與美智庫的交流合作外,今年秋天我們聯合南大中美中心啟動“探索中美關系多元視角的項目”,邀請大約20位各行各業(yè)的美國青年代表人物到中國進行一個禮拜左右的實地考察,與中方各行各業(yè)的人士開展深度交流。他們中有很多人已經對中國比較了解,無論是他們的職業(yè),還是他們所從事的研究,都是和中國相關的。從今年項目結束后的反饋看,美方的反應非常積極。也給了我們持續(xù)開展此項目更多的信心。如果我們持之以恒、聚沙成塔,意味著有更多美國各界代表性的青年能夠深入認識中國,這些人都有望成為未來推動中美交流與關系發(fā)展的“領軍人物”。上海有眾多知名高校和研究機構,都可根據自己的優(yōu)勢專業(yè)與美方對應機構開展教育科技等領域的交流,都搭建富有專業(yè)特色的中美交流對話平臺,并形成網絡化的互補、放大效應。

澎湃新聞:駐美大使謝鋒表示,近期的中美關系已經出現了“止跌回穩(wěn)”的跡象。您認為在過去一段時間,雙方在處理中美關系的過程中得到的經驗以及教訓是什么?

陳東曉:從美方近期的表現和政策調整看,美方公開聲稱反對“對華脫鉤”,說明美方對于如何維護穩(wěn)定健康對華經貿關系和正常的民間地方交往有了更加理性務實的看法。美方更加重視在對華關系中如何及時安撫及拉攏盟友伙伴。美方也更加關注如何管控中美可能在包括臺灣等涉中國核心利益問題上的緊張升級。面向未來,如何繼續(xù)保持當前這種積極的互動,還有一些問題要注意,首先,減少一廂情愿的預期。當前國際局勢變亂交織,美國國內政治生態(tài)復雜動蕩。我們要根據現有情況和條件約束來謀定而動,繼續(xù)在民間和地方交流合作上久久為功。其次,減少“狹隘”的意識形態(tài)對中美關系的干擾,努力營造中美合作才能提供更多國際公共品的輿論環(huán)境。正如習主席所提到的,“大國就要有大國的樣子?!敝忻纼蓢家紤]到自身作為大國的責任,要為世界的和平繁榮,可持續(xù)發(fā)展作貢獻,并通過合作提供更多的公共產品。第三,盡力杜絕“泛安全化”對中美地方和民間交流的干擾。最后,雙邊關系越是困難的時候,越要保持溝通對話渠道的暢通。

澎湃新聞:若要讓中美關系“止跌回穩(wěn)”的勢頭持續(xù),未來還可以做什么?

陳東曉:對我們稱之為“底線”的原則性問題,美方應更加謹慎地處理。在我們不斷向美方強調的前提下,雙方雖然對臺灣問題的認知差距很大,但美方至少知道我們的底線,并且對這個問題更加敏感和謹慎。所以通過不斷溝通,促使對方在部分原則性問題更加謹言慎行,是有幫助的。

另外,要盡可能推動地方交流。受到中美整體關系的影響以及聯邦政府的干擾,雙方地方政府層面的交流一度遭受嚴重挫折甚至中斷。目前在雙方共同努力下有所復蘇,中方要加大在地方交流上的資源投入。

最后,中美可以在一些可以合作的領域展開更多接觸,例如芬太尼問題。美方設置了很多合作門檻,中方要不斷敦促美國政府清除合作障礙,同時也向美方和國際社會進一步展示中國是國際反毒的積極負責任的大國。雙方如果能相向而行,在合作反毒問題上有突破,也可減少明年美國大選中競選人用芬太尼問題來“妖魔化”中國的可能性。